49.红娘提亚蕾 【月亮与六便士】

49.红娘提亚蕾 【月亮与六便士】

2018-01-21    13'48''

主播: 🐯聪小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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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配文内容 我觉得有些人并非在命定之地出生。他们因为机缘巧合被丢到某个环境里,却始终怀念着一个他们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故乡。他们是自己出生地上的陌生人,他们从小熟悉的浓荫小巷、或曾经玩耍过的热闹街道,对他们来说,始终只是一个路过的驿站。他们这一生,也许在亲族之间永远格格不入,也许在他们唯一认识的环境中孤僻独处。可能正是这种异乡人的感觉,驱使着他们远走他方,四处寻找一个永恒的落脚处,一个让他们有归属感的地方。说不定这些流浪的人心底深植了祖先的某种记忆,催促他们回到那块在朦胧未知历史之初便被祖先离弃的土地。有时候,一个人才刚踏上一片土地,便无法解释的感觉自己属于那里。那里是他寻找已久的家,他会在这片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色里定居下来,在这群他从不认识、却仿佛从出生就熟悉的人群中,安顿立足。他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安宁。 我告诉提亚蕾一个故事,主角是我在圣托马斯医院认识的一个人。他是犹太人,名叫亚伯拉罕,一头金发、身材壮硕、年纪很轻,个性害羞且非常谦逊,然而他才智过人。他靠着拿奖学金进了医学院,而在学五年期间,不管大小奖项,只要他有资格申请,没有一样不到手。他成了内科和外科住院医师,每个人都认可他的辉煌成就。最后他获选进入医院的管理职位,事业从此获得了保证。这个人接下来会有什么发展应该都在意料之内,他肯定会在自己的事业领域达到巅峰,荣誉和财富都等着他。而在他就任新职之前,他希望度个假,在没什么积蓄的情况下,他找到了一艘前往黎凡特[插图]的商船,并在船上担任外科医生。通常这样的船不会配置外科医生,但医院里有位资深外科医生认识船公司的经理,靠着他的帮忙才让亚伯拉罕上了船。 过了几个星期,医院的行政单位收到一封信,亚伯拉罕恳辞了这个成为医院管理高层、人人梦寐以求的职位。这件事造成了极大震撼,医院里流传着各式各样的谣言。不管什么时候,一个人只要做了别人意料之外的事,身边的人总会把他的动机往最不堪的方向解释。不过,那时已有人准备递补他的空缺,亚伯拉罕渐渐为人遗忘,大家也没再听到任何跟他有关的消息,他就这样消失了。 大约十年后,我搭船前往亚历山大港,有天早上,我被叫去跟其他乘客一起排队接受医生检查。医生的身形壮硕,衣服有点破烂,他把帽子拿下来时,我发现他头发几乎秃光了。我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他,突然,我想起来了。 “亚伯拉罕。”我叫了他的名字。 他转过来看我,脸上表情很迷惑,但接着也认出了我,便紧紧握着我的手。这次相遇,我俩都很惊喜,言谈间他听说我打算在亚历山大过夜,便邀请我到英国俱乐部共进晚餐。我们再次见面时,好好地聊了一番,我激动地告诉他有多么惊讶在船上遇见他。他现在做的是非常平凡的工作,身上散发出一种为钱所苦的味道。后来他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我。他当年从地中海出发度假时,还是一心一意想着回到伦敦,想回圣托马斯医院工作。有天早上,商船停靠在亚历山大港,他从甲板上看着这个在阳光下显得一片白皙的城市,以及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看着身穿破烂斜纹布衣服的当地人、从苏丹来的黑人、到哪里都成群结队吵吵闹闹的希腊人和意大利人、戴着塔布什帽一脸严肃的土耳其人,还有那耀眼的阳光和湛蓝的天空,他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些变化,他没办法详细描述那究竟是什么。他说,那就像一声惊雷,接着又不满意这个说法,改口说那就像天启。他的心像被扭绞着,突然间,一阵狂喜,一种美妙的自由感涌现。他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家,他当场下定决心,就在那一瞬间,他决定今后都要在亚历山大生活下去。他要下船并不困难,不到二十四小时,便带着自己全部家当上了岸。 “船长一定认为你发了疯才会这样做。”我笑着说。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下这个决定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身体里某种更强大的东西。我边走边看,心里想着,我要去一间小小的希腊旅馆,而且感觉得到可以在哪儿找到它。然后你知道吗?我就直直的往前走,等到看见那家旅馆,我立刻认出那是我要找的地方。” “你以前来过亚历山大吗?” “没有,我这辈子从没离开过英国。” 没多久,他进入政府公立医院任职,直到现在。 “你从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吗?” “从来不后悔,一分钟都没后悔过。我赚的钱足够生活,也就心满意足了。我要的,也不过就是继续住在这里,直到离开人间。我这辈子已经很圆满了。” 隔天我离开了亚历山大,也暂时忘却了亚伯拉罕的故事,直到不久前跟另一个老朋友吃饭才想了起来。他也是个医生,名叫亚力克·卡迈克尔,正好回英国度假几天。我在街上碰到他,顺便恭喜他获颁勋爵爵位,以表彰他在战争期间[插图]所做的杰出贡献。我们说好要找一晚一起叙叙旧,就在我答应跟他一起吃顿晚餐时,他说他不打算找其他人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打扰我们说话。他在安妮皇后街有一栋漂亮的老房子,他原本就是个有品位的人,因此整栋房子都经过他精心布置。我看到餐厅墙上挂着一幅贝洛托的动人作品,还有让我嫉妒万分的两幅佐法尼的画[插图]。他的夫人一身金色华服,身材高挑而美丽。等到她向我们告退,我才笑着说,想想以前我们两个还在当医学院学生的日子,和他现在的生活真是难以相比。那时,我们要是能在西敏寺桥街上一家破落的意大利餐厅吃上一顿,就已是无上享受,而现在亚力克已经是好几家医院的高层人物。我想,他一年的收入应该有一万英镑,而他所获颁的爵位,只不过早晚是他所获荣誉里的第一个而已。 “我一路走来的确相当顺利,”他说,“但奇特的是,我之所以拥有这一切都是走运。”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呐,你还记得亚伯拉罕吗?就是那个有着光明未来的人。我们还是学生时,不管是哪方面他都胜过我。我想要的奖赏和奖学金全都是他拿走,我总是他身边的配角。要是照那样下去,我现在所在的地位名声肯定都是他的。那个男人根本是外科天才,没人比得上他。在他被圣托马斯医院指名当专科住院医生时,我是完全没机会进入医院管理圈子的。我应该会出去当个开业医生,而你也知道当开业医生是什么样子,来来去去就是那一套。但亚伯拉罕退出了,我拿到了那份工作。这给了我机会。” “我想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是运气好。我猜亚伯拉罕应该是脑袋有什么毛病。可怜的家伙,他整个人都完蛋了。他在亚历山大的医院找了个收入低微的工作,好像是卫生官之类的。有人告诉我,他娶了个很丑的希腊女人,生了一群满身是病的小孩。在我看来,光有聪明的脑袋是不够的,真正有关系的是个性,亚伯拉罕就是少了个性。” 个性?我还以为一个人就是太有个性,才会在深思半个小时之后把工作事业都丢在一边,只因看到另一种生活方式更丰富、更有意义,而且从不后悔这突来之举,这需要的个性还更强烈吧。但我什么话都没说,亚力克若有所思的继续说: “当然,我要是装出一副很为亚伯拉罕痛心的模样,那就太虚伪了。毕竟我是因此而得到好处的人。”他抽着长长的可隆那雪茄,气派地吐出一口烟,“不过,要是我自己跟这件事没关系,我会很遗憾这样浪费了一个人才。一个人把自己的人生搞得这样一团糟,实在太惨了。” 我心想,亚伯拉罕究竟算不算真的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去做你想做的事,追求让你快乐的生活,并从中得到平静,这样算是把人生搞得一团糟吗?当一个了不起的外科医生,一年赚一万英镑,还有一个漂亮的太太,这样就是成功吗?我想,这都要看你对人生赋予什么意义、对社会有什么想法,以及对个人有什么要求。但我仍保持沉默,一句话也没说,我哪有什么身份跟一个勋爵争论呢? 我告诉提亚蕾这个故事时,她称赞我很有见地,接下来几分钟我们继续静静地工作,那时我们正在剥豆子。然后,她那双始终在厨房梭巡的眼睛突然落在中国厨师身上,那个厨师做了件让她暴怒的事,她转向他,开始滔滔不绝咒骂。那个中国人也不甘示弱,开口顶撞回去,一场热闹的争吵就此展开。他们是用当地语言吵架,我对这个语言只懂五六个字,但那口气听起来好像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似的。可是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又和好如初,提亚蕾给了那厨师一根烟,两个人一起轻松地吞云吐雾起来。 “你知道吗?他老婆可是我帮他找的。”提亚蕾突然说了这句话,笑容在她大大的脸上绽开。 “厨师的老婆?” “不,斯特里克兰的。” “但是他早就有老婆了。” “他也是这么说,但我告诉他,他太太在英国,英国可是在老远的世界另一头。” “说的也是。”我回答。 “他大概两三个月会来帕皮提一次,当他需要颜料、烟草或钱的时候就会回来,然后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到处晃来晃去。我觉得他很可怜。我这儿有个女孩叫艾塔,我让她帮忙整理房间。她跟我其实有点亲戚关系,她爸妈都死了,所以我让她跟我住在一起。斯特里克兰经常不时到这儿来吃大餐,或者跟伙计们下棋,我注意到他来的时候,她总是盯着他看。我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她说还蛮喜欢的。你知道这些女孩子啊,就是特别喜欢白人。” “她是本地人吗?”我问。 “是的,她一点儿白人血统都没有。所以,跟她谈过之后我就把斯特里克兰找来,我跟他说:‘斯特里克兰啊,你也该是安定下来的时候了。一个男人到了你这年纪,不该再去玩码头边那些女人,那群人很坏,跟她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又没什么钱,一个工作又做不满一两个月就跑,现在也没有人会雇你。你说你可以一直住在丛林里,不管跟哪个本地人住都行,他们也很乐意收容你,因为你是个白人,但是对一个白人来说,这太不像样了。现在,听我说,斯特里克兰。'” 提亚蕾说话时,是英法语混在一起说的,这两种语言她都很熟练。她在说这两种语言时,有种唱歌般的抑扬顿挫,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刺耳。那会让你觉得,如果有只小鸟会说英语,说起话来一定是这种音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