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想象中的法式时髦

走走:想象中的法式时髦

2015-09-04    24'53''

主播: 玉裁不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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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有将近一个月时间,我担心着自己的签证,我生活在一种焦虑之中,然而飞机还是在凌晨带着我到达了巴黎戴高乐机场。现在很难回想起来机场的环境细节,比较清晰的印象就是它看起来不如浦东机场那么气派,灯光也不那么明亮,每道检查口都是小小空间,排着一小群人。 出机场后大约行驶上二十分钟,越过高速公路护栏,视线内就是一片片的田野了,一行行树排列在田野周围。因为仍是末冬,我在临去之前曾失望地想像那将是一副光秃秃的景象。事实证明,这种想像未免有些阴暗。确实,有那么一些活像女巫的扫帚被倒挂了起来,然而更多的植物仍被绿色簇拥着。一些牛羊在田野上吃草,还有马(为什么要养马?答案是可以骑上散散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在都市内。后来我在类似的田野上走过,它们平坦、湿漉。同行的法国老人折下一截树枝,让我不出力地窝在手里,断口朝前随意地走,走到断口那端开始微微下弯时,他告诉我,就在那里的地下,有水源。 对大多数法国人来说,田野是和他们息息相关的,他们骄傲地宣称,只要愿意,每天都可以开车去就近的农庄买回最新鲜的牛奶喝。我跟着去过一次,近距离地看见了那些黑白花的奶牛,它们散在绿色的草地上,就像印在国内常见的那些牛奶包装盒上的图案一样。我没法告诉我的法国朋友们,我不喝牛奶的习惯,是因为在中国的超市里,很难相信有新鲜牛奶的存在。我们宁愿喝进口的奶粉。 土地也使工作具有了更多的意义,他们挣钱,买房,同时买下一块地,吸走他们的业余时间。富裕的人家会修建漂亮的门廊和庭院,摆上一些小雕像,再建起一圈半人高的树篱把它们遮起来,一有时间,主人就会精心修剪那些树篱,把它们修得平整而紧密。然而树篱什么也遮不住。普遍的做法则是建一道木栅栏,汽车穿过房前粗糙的光秃秃的沙地停进后院。从后院可以走进屋后的园子,那里可能种着大葱,也可能安置了一架秋千,但鲜花是不会少的。所有的乡村趣味其实都是劳动的成果。在后院,一般都会有一道石头台阶通向屋子的后门,先经过的往往是温暖而诱人的厨房。煤气灶、烤箱、洗碗机,最动人的是井井有条的餐具柜,从开胃小点心到头盘、汤、主食、蔬菜色拉、奶酪、甜食,每道程序都有相应餐具配套。一架小小的电视斜斜地安在支架上(在我入住过的那些二星小旅馆里,电视也都是这么小小的,斜向下固定在支架上)。灯总是亮着,门总是开着,朝着过道。从那里开始,他们在地下铺上水供热系统,再在会客厅里砌上一个大壁炉。冬天里只有偶尔几天,他们会在壁炉里堆上从田野里捡回来又在一点也不现代的通风的大棚子里风干了的树枝,屋子于是格外地热起来。屋子一般不会超过两层,每个房间里都挂上一两幅画,基本都是油画,有些是出自家人之手。从技巧上看,那些画作似乎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它们看上去艳丽,内容也大同小异——建筑、水果、表现母爱的场面,但是在灯光的帮助下,它们确实散发出一种诗意的温暖。 我暂时借住的,就是这样一套房子。房子本身并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一说,但对它们是一个六十五岁的老人自己画图纸设计并花了三个月时间建造这一点,我还是表示出了相当的惊讶。几天后我见到了一些邻居,他们中有几个仍在建造着自己的屋子,有一个每年都开车去一个固定的酸苹果园买回大量的酸苹果自己酿苹果酒,质量不好的苹果酒就继续搁上一年,等它自然发酵成苹果酒醋。 那是我到法国的第一天,还没有完全适应时差,对耳边不绝的法语也有些紧张,我对这门语言仍是生疏的,我是在别的国家里,是一个陌生人。我只注意到这些,还有特别蓝的天空,抬起头时常常能看见飞机划过的长长尾气。我想起我的一位大学同学对我说过的话,她说纽约的阳光特别刺眼,即使是冬天,开车时也要戴上墨镜。这是我第二次想起这番话。第一次想起时还在上海的家里。为了避免受阳光的折磨,我戴上了墨镜。它确实起到了柔和光线的作用。一次雨过天晴之后,我还看到了彩虹,很奇怪,它的七彩并不那么闪亮,它们有种茫然的神色。 后来我发现,即使是较多贫困人居住的郊区公寓房,六层以上的建筑也很少,而在中国,建造一些很高的高楼大厦算是一种政绩,它们帮助解决掉一部分人口的去向,让外乡人看到时带上一份仰慕而停步。在法国,在离住宅区不远的地方,总能找到一片草地,周围的树上,乌鸦隔一阵子就会嘎嘎地叫上两声。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乌鸦,忍不住把它和不祥联系起来,但见多之后,就会觉得,那实在也只是一种鸟。 第二天,我就出门自己去买面包了。街上的汽车都很小,是真正意义上的小汽车,据说是为了适应街道的窄小。在马赛,这种窄小再加上路边停满的汽车,曾经一个下午连着几次不得不一路倒车,让迎面而来的小车得以通过。狗常常和主人一起待在小汽车里,偶尔蹲在主人旁边的座位上,多数情况则待在后座上向外瞧着。知道我来自中国后,几乎每个法国人都问过我:你是不是吃狗肉?我不得不一再解释:即使有些中国人吃狗肉,也不会吃掉他们的朋友。那些都是宠物狗,既昂贵,身上又没有很多肉。路边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背着大包行李胸前挂着一块写有目的地牌子的年轻人,和电影里常见景象不同的是,他们很少主动微笑或者向每辆经过的汽车招手,他们只是懒洋洋地等着。 买完面包后,我也和当地人一样,用手有些夸张地握着法国长棍,庄重地再走回家去。后来有一次看到朋友将面包扔进汽车后座,终于忍不住发问,没有包装就这么做,不脏吗?他们奇怪地看着我,这里没有那么多污染。在过了一些时间以后,我发现一直困扰自己的脑血管痉挛不再出现了。这再一次提醒了我,青草和林木就在我的周围,我置身其中的,不仅是一些美丽的乡村景色,更多的是空气的洁净与氧分子的充足。 我常常为法国人对生活的满足感到奇怪。一个大学毕业生的工资基本在一千五百欧元左右,很难有什么存款,但他们不会为多挣工资而加班。他们说,工作只是为了解决生活问题。他们宁愿在家绣绣沙发套子或是做点木工活。我去过一些朋友的家,屋子是租来的,但他们把许多业余时间花在努力把它变得符合自己的审美趣味上面。换墙纸,粉刷,插花,重新摆设。城里几个大型超市,永远有那么几排留给各种绿意盎然的悬垂植物和小型盆栽。 现在我把当时的感觉归咎于孤独。诚然,空气舒服,饭菜温馨,大部分地方赏心悦目,但我没能把握住一个人可以做到的自得其乐。而这些早在我还在上海家中,就已经被埋下了伏笔:我追求某种想像中的法式的时髦,我十分仔细地选择搭配了需要带上的衣服,在法国的时候我每天更换一些细节,这是一种从何而来的虚荣心呢?这些精心,至少让我自己感觉,我确实只是一个游客、一个过路人。 *节选自走走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12年10月号 背景音乐《loving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