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尚未崩坏的地方<4>

我心中尚未崩坏的地方 文/慕容素衣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我一时的忍耐总算有了回报，小姑娘调走了，我顶了她的那个位置，薪水也上涨了不少，就在这年底，总算还清了助学贷款。大妹妹也快大学毕业了，二妹和小弟弟成绩都还不错，爸爸听说酒也喝得少些了，唯一的烦恼是妈妈身体不太好，打电话老跟我抱怨说胸口痛，让她去检查又不肯去，怕浪费钱。 程熙还是老样子，干什么工作都提不起劲来，新换了一家家具公司，专营红木家具的，他在公司做老总的助理，有时也兼兼翻译，做得还算顺手。他还是那么爱说爱笑的，就是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有些忧郁。有次我晚上起来上洗手间，撞见他在抽烟，黑暗中也不点灯，红红的烟头一明一灭的，映着他的脸，那么憔悴。 他以前从不抽烟的，估计是他父亲的生意并没有起色。 看见我出来了，他忙摁灭了烟，朝我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我说过我不爱闻烟味的，他是怕呛着我了吧。 我忽然有些不忍，侧身从他身边走过，没说别的，只让他早点休息。 瑶瑶在清远一家银行上班，坐大巴车一个多小时就能达到广州。程熙一有空就去清远看她，她偶尔也过来，但不多，可能是这边住宿不太方便，你可以想象，让一对情侣老是隔墙而睡，那真叫咫尺天涯，换谁都不太好受。 我也蛮自觉的，每逢瑶瑶过来时，都会找个理由在外面逗留到很晚才回去，以便给他们留下充足的相处时间。程熙私底下跟我说不必如此，他总觉得一个女孩子太晚呆在外面不安全，其实何至于，广州的治安还是不错的。不过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还是暖暖的。 瑶瑶渐渐和我混得熟了，有时也会聊些很私密的话题。有次她当着程熙的面问我：小昭，你这么好的年纪，怎么不谈个恋爱啊。恋爱真是一件很好的事，让人感觉特别美好。说到这她看向程熙，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情意。 程熙看她一眼，又看我一眼，点头说：是挺好的。 瑶瑶说：小昭我看很多人追你嘛，上次还有个男孩子给你送花呢，那么大的一捧玫瑰，熙熙都没给我买过呢。说着她嘟起了嘴，粉红色菱形的小嘴，那么可爱地嘟着，真是我见犹怜，何况程熙。 我笑了笑说：我喜欢百合，不喜欢玫瑰。 瑶瑶问我：小昭，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啊？ 我连连摇头：不不不，要求一点都不高。 瑶瑶又问：你说说看，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我正想回答，看到一旁程熙看向我的眼神，话到嘴边又换了一句，我说：没别的，我只想嫁个有钱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程熙眼里的光一下就变得黯淡了。我心情很复杂，有点难受，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不是吗，这就是我的真心话，我才不要嫁一个屌丝男，两个人守在一起，将贫贱的日子过到头。在我们这个年纪，选择爱人，其实就是选择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就像瑶瑶说的，我并不是没有追求者，可那都是些和我一样赤贫的人，我才不要因为他们，拒绝了未来生活的多种可能性。 瑶瑶好像并不相信我的答案，说：不是有情饮水饱吗？ 我大笑着告诉她：那是你和熙熙。 瑶瑶总算没有继续追问了，我真怕她问下去，我说出口的答案会变得不一样。 据我的观察，程熙在瑶瑶面前表现得还是一如既往，永远那么开朗乐观，永远那么体贴入微，没见他表露过一丝颓废，也没见他展现过一点消沉。私下我曾问过他，有没有和瑶瑶说过他家里的事。 他摇头说没有。 我替他着急：为什么不说说呢？ 他解释说：我不想让她担心，爱一个人，就应该给她最好的呵护，而不是让她跟着你担惊受怕。 见我脸色有点僵，他问我：你怎么啦？ 我淡淡地说：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跟他分享一切，不管是快乐甜蜜，还是痛苦忧愁。也许，她希望能跟你分担。 不。她承受不了的。程熙笃定地说。 我还想劝他，但看瑶瑶每次来都笑靥如花的样子，也不忍心提起了。他只想让她快乐，我又何必多事。 瑶瑶也有她的心事，并不是一味地快乐。她不喜欢程熙老是换工作，曾让我劝劝他，我跟她说，别着急，他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此外，她很想让程熙去清远工作，毕竟她的工作相当于铁饭碗，很难挪窝，要想两个人在一起长相厮守，只能让程熙过去。她哪里知道程熙的苦衷，清远固然能够找到工作，待遇铁定是不如广州的，而他这时正是急需用钱的。 有次她过来时深夜失眠，提议给程熙发信息叫他起床聊天，我摆摆手就用不着发信息，将手握成拳头，在墙壁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果然，那边很快传来程熙的声音：你们还没睡吗？ 瑶瑶看我一眼，神色有点怪异，半晌才回答说：熙熙我睡不着，我们来聊天好不好。 程熙当然说好。 那晚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事，大多我都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我们各自描述心目中的理想生活，瑶瑶说她向往的生活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生两个孩子，养一条狗，每天早上牵着手去上班，晚上躺在院子里数星星。 我说我的理想就是挣够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然后找个小岛，最好是在热带的，整天躺在椰子树下晒太阳，混吃等死，以乐终生。 轮到程熙，他说他目前的理想就是想中个五百万就好了。 瑶瑶笑着批评他太俗气，我心里隐隐作痛，心想如果你能知道他真实的情况，就不会这样子笑他了。 不知是谁提议，我们还说了各自心目中最动人的三个字情话。 瑶瑶说，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程熙想了想，说他认为最动人的情话是“有我在”。然后他问我：小昭，你呢？ 我反问：你们还记得《喜剧之王》里尹天仇对柳飘飘说了句什么话吗？ 瑶瑶和程熙齐声说：难道是“我养你”？ 我说：是的，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情话，好希望有天能有个人对我这么说，那我就不用这么拼命工作了。 我以为他们会笑我，可是都没有。 这次深夜真心话后不久，程熙就去了清远，可能瑶瑶对于“在一起”的执念终于打动了他。 他走的时候我还在公司上班，并没有特意请假回去送他。当天一切如常，他给我打告别电话时我还很平静，下了班也很平静地去菜市场买了菜，回到家很平静地做了饭。 饭做好了，我张口就喊：程熙，过来端菜，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剁椒蒸鱼！ 没有人飞奔过来，没有期待中的灿烂笑容，我端着碟子一个人站在厨房里，这才惊觉到，程熙真的已经搬走了，不可能再来帮我端菜，也不可能再来接我下班，更不可能半夜叫我起来吃泡面。想到这里，竟有点心酸。 晚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仿佛听见墙壁“咚咚咚”地响了三声，我张嘴就喊：程熙，别闹！ 墙壁那边并没有传来熟悉的朗朗笑声。我用被子蒙着头，好久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