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瓶 用我一生 往事·期待

瓶邪瓶 用我一生 往事·期待

2017-12-16    17'41''

主播: 江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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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既然决定了长住下来,势必还需更多修整。等张起灵再次能从张家抽身已经是11月初,两人合力在吴邪占地为王圈出的院子里挖了个小菜窖用来囤秋菜,以免再出现弹尽粮绝的尴尬。他们把旧得掉渣的桌椅劈了当柴,又在林里择木打造了新的。屋顶也修葺一新。忙碌间隙吴邪看着张起灵那个不怕苦不怕累上房下地勤劳勇敢的小模样还挺高兴的,心说这小伙子除了比他这个装哑巴的更像哑巴之外,似乎也挑不出啥大毛病了。这个给小张同志当保管员的差事总的来说还是很称心的。 立冬之后天气渐冷,吴邪琢磨着趁河面还没上冻多捞几条鱼回来吃,于是两人见天往山里跑。张起灵隔空打物的本事深得吴邪真传,别说用核桃,随便捡起个有点重量的物什都是一打一个准。吴邪一次又一次欣慰地接过张起灵递给他的野兔野鸡野鸟,直到有一天,张起灵肩上扛着一个昏迷的半大小男孩回到河边。 吴邪呆呆看着他,“爱徒,这样不好吧……” “他中毒了”,张起灵说着给吴邪看男孩脚上淤青发红的小齿印——又是毒蛇,不如之前伤到张起灵的那种厉害,但也够麻烦了,幸好是对穿的伤口,体内毒液应该不多。吴邪正要开口,张起灵低声打断他:“别说话,还有别人。”话音刚落,几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从张起灵身后的树丛中窜了出来,个个一脸恐慌,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被这种蛇咬到便是凶多吉少。 吴邪愣了一秒,然后抓着张起灵朝山下飞奔起来。 一路跑进家门,吴邪放下手中东西从张起灵肩上抱过男孩,二话不说反手关门。 张起灵眼疾手快挡了一下,吴邪的双眼在未合的门缝中带着惊讶怒意和莫名无奈看着他,令他一瞬间忘记反应。吴邪伸手推了他一下,关门落锁。 张起灵对着闭合的门板,过了半晌才转过身,跟着他俩一路跑来的孩子们这才赶到,气喘吁吁地惊慌地看着他。 张起灵在门边颓然坐下,“去告诉他家里人。” 几个孩子反应过来,立刻飞也似的跑了。不一会儿就有个小脚妇人踉踉跄跄地被拥簇着过来,哭天抢地的架势。原来那男孩是她小儿子,偷偷和小朋友跑去山里玩的。 张起灵挡开妇人要捶门的手,只道:“你儿子不会有事,里面有人在给他解毒”,他看着严丝合缝的房门,“很快就好了。” 约莫一个钟头之后,房门打开,吴邪抱着刚刚转醒的男孩走了出来。那妇人立即扑上来将儿子接了过去,小男孩睁了睁眼,软绵绵叫了声娘。 他母亲又哭又笑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惊悸未消地抬头问吴邪:“神医,他这是好了吗?” 吴邪安抚地微笑点头,张起灵在一旁说:“毒已经解了,回家多休养就行了。” 妇人胡乱擦了几下脸,诚惶诚恐对吴邪道:“那…神医,不给俺们抓点药啥的?” 吴邪摇头,张起灵道:“不用吃药。你们快回家吧,外头风大,着凉就不好了。” 果然妇人一听便归心似箭,走前仍在对吴邪千恩万谢,就差没下跪叩头。吴邪苦于不能说话,有点尴尬地连连推托。张起灵冷冷站在一旁。 待来人都走后,两人进了屋,吴邪立刻现了原形,坐在桌前撑着头不说话,看上去疲劳虚弱。张起灵倒了杯热水放他面前。 “你怎么解的毒?” “就知道你会问,”吴邪笑着,脸色和唇色都有些苍白。他喝了口水,叹气道:“上古神方,谢绝外传。” 张起灵不再说话。 什么神医,什么神方,这屋子里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入药的材料,想骗谁。以为用袖子盖住伤口开窗散尽血味就能让人相信么。张起灵隐隐怒意,这种情绪在他的记忆中从未如此鲜明过。可是当他看见吴邪乖乖捧着那杯热水坐在桌前,吹一吹,喝一口,再吹一吹,再喝一口,他的恼怒又迅速被另一种陌生的情绪取代。 张起灵踱到吴邪身后,将手搭在他的双肩。吴邪微微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他将脸埋进手臂,枕着胳膊趴在桌面,过了一会儿传来带着倦意的声音:“张起灵,人都想活着,你说对不对?” “对。”这个问题无论从哪个意思来理解,张起灵都只能给他这个答案,虽然这未必是他真实所想。 宽阔的成熟的男性肩膀,体温透过布料传到手掌。但是人得对自己够好才活得下去,张起灵不知道这道理吴邪懂不懂。 可就算不懂他也不能说出来。他没有立场,他不是吴邪的什么人;设身处地想来,他也找不到恰当理由去指摘吴邪的选择;更何况,他自己不也受过他相同的恩惠。 凉风从开着的窗子吹进来,张起灵看过去,北方秋日四五点的天空在层层灰云之后仍发着亮,像是吴邪不论多么晦涩暗淡的神情都遮不住的、那一抹眼底的光。 随后几天吴邪的状态明显变差,每天睡很多,醒来也恹恹的。他也不对张起灵遮掩,被问了便半真半假地说你以为神医那么好当的吗,我这独家解毒秘方可耗神得很呐。 张起灵承担起所有劳动,除了做饭——吴邪吃过一次张起灵煮的饭菜,然后再也不让他做了。吴邪每天大部分时间赖在被窝里,张起灵独自去砍柴、挑水、烧火、进山捕猎或捉鱼,这些时候他会想到几个月之前他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一个人做了所有这些事的吴邪。在那个天寒地冻的二月,他同样刚刚失血。 三天后的傍晚张起灵拎着两条鲜肥的鱼回家时看到吴邪蹲在门前逗一只狗。他走过去,吴邪抬起头冲他乐,傻兮兮的,“一睡醒就看它在那蹭篱笆,估计饿了好久,真能吃。” 张起灵进屋把东西放下,拿了外套出来盖在吴邪背上。吴邪正翻来覆去地揉着狗肚子,十分乐在其中,“这狗真逗。……老子赐你个名字吧!” 张起灵刚要开口说什么,便听吴邪转而冲他说道:“给它起个名字,你说,叫什么好?” 张起灵错眼看了看那只毛色全白的狗,随口道:“张白”。 吴邪撇嘴,“啧,真没想象力”,他笑眯眯地看着那只小狗把他的手指头挨个舔过去,“张小白,吃了老子那么多东西,以身抵债吧。”说完还点点头,“叫张小白比较可爱。” 张起灵看看小狗,又看了看吴邪,“嗯”,他点点头表示认同。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你也应该有个名字。” “你说我?”吴邪漫不经心,“想名字挺麻烦的……我该叫什么啊…” 张起灵歪着头打量吴邪,他今天穿的还是那件旧巴巴的青灰色上衣,外面披着张起灵拿给他的深灰色棉衣。张起灵嘴角动了动,说道:“张小灰。” “张小灰……”,吴邪喃喃念道,同时拿着一块沾了菜汤的饼逗得小狗团团转,念了几遍之后忽然反应过来,“怎么和狗名字一个套路?” 一想还是不对,“等等,为什么这狗要姓张?” 再想更不对了,“为什么我也姓张?!” 张起灵本来是想打趣他,可一对上吴邪的眼睛,陡然失了玩笑的心情。时值边境战火纷飞,张家与政界战场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动荡的时局有利于张起灵谋划上位,却也更添危险。张起灵本是寡欲之人,现在却事事处心积虑,“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很多次,而他面临的抉择越多,便越认清。 为什么。 不是因为他救他一命,没那么简单。也不是因为他是张家在找的人,没那么复杂。 那是为什么。 已经无法不正视、无法不承认了——在各种可以依据理性解释的原因之外,别有心之所向。 仿佛揭开神像的最后一层面纱,蓦然窥见那些不知何时起在有意无意间雕刻于磐石之上的一笔一划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形状。张起灵以一个无比沉静隽永的姿态注视着自己命运的卷轴,看着那上面烙上了另一个人的眉目轮廓。那个时刻天地仿佛只剩下了这一座僻静的陋屋,而屋前这一小块烟火人间里,就他们俩。张起灵无意识地抬起右手压在心脏的位置,又垂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再松开。他坐在那里略侧着头,看着身边这个逗狗逗得不亦乐乎的人,默默地想,一个人心里有了期待……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直到很多年以后,直到张起灵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稀松平常的晚上,直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许多事情都已经灰飞烟灭,那份期待还仍旧盘桓在张起灵的心底,未有半刻稍离。 后来那天晚上张小灰把张小白摁在水桶里洗了个澡,又抱着它在火灶前擦干了毛才放手,还十分周全地准备了饭食、食盆、临时的狗窝。 结果第二天张小白就跑了。 吴邪从早上发现起就房前屋后地找,遍寻不获,直到吃过晚饭才终于面对现实,他蹲在本打算给小狗用的饭盆前,长吁短叹:“小畜生……” 张起灵看了看他,没说话。那狗看毛发就知道一定是家养的,跑了也不奇怪。吴邪不会看不出这一点,他这么认真的失望,倒让张起灵有点意外。他用抹布把洗好的碗筷擦干,走过去坐在门槛上看着讪讪耷拉着脑袋的吴邪。 他下巴搁在膝盖上,蹲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那个小盆子敲击地面。明明挺高的个子,这么一看却跟个孩子似的。 “我以前喂过一只猫,它瘸了一条腿,饿得就剩一层皮。我给它一碗粥,然后它就天天来。”吴邪抬起头看向远方,然后转过来微微仰视身旁的张起灵,厨房温暖的灯火照在他脸上,他的眼中满是少年不通人世般的落寞迷茫,“它每天来吃我一碗粥,吃了一个多月,然后突然就再也不来了。” “再也没见到过”,吴邪淡淡地说着,转开了头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十一月,天已经凉了,裹着寒意的晚风一阵阵地迎面吹来,吴邪便时不时地眯起眼睛,他有点瑟缩地双臂环抱着自己,似乎想要团成一个球。 张起灵忽然非常、非常地想对他说说话。 他甚至已经开了口,喉结滑动,微凉的空气侵入胸腔,然而却在发出声音之前半途而止,不得继续。因为他发现,在所有的记忆中,他找不到一个片段此刻说来或许可以令眼前的人稍微开心那么一点。 然后张起灵想起来,其实这个人心里空了的那一块,他也同样空着,而他正想给他的东西,他自己也从没拥有过。 天幕墨蓝,星垂平野,两个人静默地待了很长时间。吴邪知道张起灵一直在看着他,可他不知为何就是不想接触他的目光。最后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俯视着张起灵,淡淡笑了笑,“还是你好,还知道回来看看我”。说罢,他伸手揉了揉张起灵的头发,跨过门槛进屋去了。 张起灵在那里保持着那个姿势独自坐了很久,然后在已经彻底黑下去的天色里,他抬起手,在头顶吴邪揉过的地方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