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裙子》2~3作者:祁云枝 朗诵:海之魂

《花裙子》2~3作者:祁云枝 朗诵:海之魂

2023-03-27    15'08''

主播: 韩海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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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2   少女时代,母亲的生活经历了大变革。      十六岁的母亲和外婆从城市里逃荒出来,神意般来到了关中农村,爷爷奶奶见母亲长得端庄清秀,是儿媳的人选,就收留了她们。      在姑姑后来经常重复的关于母亲初来乍到的叙述里,我大致还原了母亲当年的形象:皮肤白皙,扎马尾辫,穿布拉吉,说一口普通话。如姑姑所言,白净洋气的城里女子,站在一群扎两条粗辫子,红二团面颊,身穿土布褂子的大姑娘小媳妇里,活脱脱鸡群里的凤凰。      什么是布拉吉?姑姑答,就是裙子。      在当年,裙子,其实是脱离乡下生活的一种存在,我们都只在电影和杂志里见过。多年后我才知道,布拉吉是俄语“俄式连衣裙”的音译,大约就是“喀秋莎”穿的衣裙款式。      父亲那时在县城工作,他们结婚后,母亲去了县缝纫厂上班。入乡随俗,母亲穿起了关中常见的粗布褂子,上宽下紧的裤子,看不出腰身。她剪了短发,说起本地方言。除过肤色依然白净外,其他的,和我的姑姑婶婶们差不了多少。十年里,我们姊妹四个相继出生,现在,父亲病退回家,她必须肩负起家庭重担。      母亲开始在家承接裁剪缝纫一条龙的活计。用缝纫机做衣服,我们老家叫“轧衣服”。起初,母亲轧一件上衣的收入是六角钱,做一条裤子挣四角钱。一件上衣从量体裁剪到缝制为成衣,需一天一夜。后来,手工费略有上升,一件上衣能挣一块钱。      母亲设计裁剪的款式合身洋气,活儿细致,交活时间从不含糊。很快,找母亲轧衣服的乡亲,便排起了长队。      一天,一位阿姨领着女儿来到我家,她们带来了一块粉红的丝绸和一张从杂志上裁下的图片。阿姨问能否按图片上的款式给她女子做条连衣裙?母亲看了一眼便应承下来。那是一位女演员的全身照,女星穿着贴合腰身的连衣裙,美丽不可方物。      阿姨白胖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她搭眼一看就像城里人,说话慢条斯理,一点也没有乡下人讲话时的生冷蹭倔。      她姑娘和我个头不相上下,穿了一条乡村女子只在电影里见过的连衣裙。当我的视线触及她身上的裙子时,呼吸瞬间凝住。连衣裙下隐约的凸起和曲线,蜿蜒出神奇的魔力。同龄的她,因了那裙子,身材玲珑,优雅,美。      她身上的连衣裙,像一缕光,射向混沌的我,女性美妙的身体,有了一些可名状、能用眼睛触摸的东西。      那块粉色丝绸从母亲的手里抖落开来时,俨然一湖春水骤然漫开,月光在湖面上荡漾,丝滑,柔顺。我的嘴巴,哇成了圆形,眼睛,再也无法挪开。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布料。我敢肯定,我们村子的人都没有见过。那天,我和妹妹穿着用两色的确良拼接起来的短袖,这已是我们村最时髦的衣料了。我的腿上,穿的是二姐退下来的宽布裤子,走起路来晃里晃荡。妹妹,也穿着我磨得发白的旧裤子。      一年到头,只有春节前,母亲才会去县城的布匹市场上,扯回一块降价的花布,套裁成我们姐妹棉袄上的罩衫。姐姐冬天的罩衫罩裤,是妹妹夏秋的单衣单裤。      站在和我一般高、曲线玲珑的女子身旁,我瞬间体会到了迥异,突然间非常沮丧。自卑,像一团乌云,笼罩在我头顶。和她比,我分明是个灰姑娘。      长到十四岁,我从来没有穿过裙子。      我很想对母亲说,我也想穿上漂亮裙子。可是,我不敢。我只能在心底里羡慕,在星空下做梦。   3   五点钟,太阳还没有睡醒,母亲已经开始了连衣裙的缝制。动工之前,她把丝绸面料浆洗了一番,浆洗后的丝绸,缝纫起来不打滑,不跑线。      我站立一旁,看母亲熟练地换好底线,把一个粉色线卷套在机顶的铁杆子上,她拉出线头在缝纫机头部左穿右绕,最后从针眼里伸了出来。母亲把布料平铺在针下固定,右手推动飞轮,双脚轻轻用力,缝纫机听话地开启了工作。      哒哒哒哒哒哒,缝纫机的音律又一次响彻在窑洞里。这次,因了布料的不同,那声音美妙极了。      一件从未有过的衣衫渐渐成型,衣领,半袖,腰身,裙摆……模样考究,针脚完美。末了,所有走线处,都进行了包边包缝。      我最喜欢看母亲缝纫过程里的一个动作,母亲叫它回针。当一条缝纫线走到布料的末端,母亲会突然间手脚配合,让缝纫机反方向转动起来,给这条线头打个结,既结实又美观。就像给一篇文字画上句号,就像每段祈祷后说“阿门”。      我在缝纫机上学过好几次回针,都没能掌握,手、脚、心思,三者像三个不愿意合作的伙伴,顾这个,就顾不了那个。这大概就是母亲常说的眼高手低吧。      看别人做简单,自己做真难,好多事情都是如此。      第二天中午,裙子做好了。母亲在清水里洗掉了浆汁,晾晒在院子里的苹果树枝上。我不时跑过去,站在裙子旁边,用眼睛从上倒下,再从下到上,一次次抚摸它,拥抱它,着了魔一样。恍惚记得星空下我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我就是穿着这样的公主裙飞啊飞,飞到了童话世界。      当衣服上的水汽蒸发殆尽时,我的心底悄然长出一棵树来。和眼前的苹果树一样,春天来临时,叶子不可遏制地从叶苞里挤了出来,葳蕤成绿荫。现在,它已轰轰然开出了几朵花儿。      我从衣架上取下连衣裙,三两下,就穿在自己身上。好合身啊,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质地柔滑,清凉,像人的另一层肌肤。穿惯粗布衣服的我,一时间竟不能适应。我原地转了一圈,呼啦啦,裙子在我身上旋转成一朵粉色的百合。      花瓣一样的裙摆,轻轻触碰腿部肌肤,酥酥的,痒痒的。我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公主,风鼓满了我的心,我的双脚胀满了飞奔的欲望。      一闪身,跑出家门,我想让小伙伴见识一下把我装扮成公主的百合花裙。我听见自己的心“怦!怦!怦”狂跳。      我是在一张照片里认识百合花的,这照片就粘贴在我的笔记本里,是我从《科学画报》上裁切下来的。粉色的花瓣,外翘如裙摆,绸缎质感,几乎是美的化身。它还有个美妙的名字:香水百合。      傍晚,村子里最热闹的那条胡同,果真因这条裙子躁动起来。开在我身上的粉色百合,席卷了整条胡同里的目光。      大人们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小伙伴们纷纷聚拢过来。许多嘴巴,惊讶地张开又合拢,那些落在裙子上的目光,流淌着稀罕的清波。四婶说,这女子细高,穿裙子就是好看。刘姨摸了一把裙摆,啧舌道,是绸缎呢,看我这手糙的,摸上去呲拉拉响,难怪上辈人说,穿绸子,挂缎子。啧啧,咱也算挂了一回缎子。      听她这么一说一摸,刚才还在跳房子、抓杏核玩的小伙伴,一个个把手伸向了我,裙子上出现了好多手印子。二妮和三丫刚拔草回来,手上还沾有草汁呢。      别摸,别摸呀!我一边喊一边躲闪那些还在伸过来意犹未尽的大手小手。      左闪右躲间,我的脚被什么东西拌住了,身子顷刻扑倒,双手双膝着地,手掌和膝盖瞬间火辣辣的。我顾不上疼,赶紧起身翻看裙子,天啦!裙摆上,膝盖着地处,鼓出了两个包,丝线稀松,黏着黄褐的土粒,渗出了红红的血渍。      恐惧,从心里长出来,藤蔓一样迅速爬遍全身。      我坐在地上,呜呜呜大哭起来。      不是痛,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