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西红柿鸡蛋汤

一碗西红柿鸡蛋汤

2016-05-09    33'17''

主播: pha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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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一碗西红柿鸡蛋汤 刘同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仍在大学附近租房子住,房租便宜,连带着饭钱也不贵。住的小区有几家一层的临街小饭馆,客人都挺多,刚搬过来那天,一家一家地转,转了好几个来回还没有定下来选哪一家。我妈看见我这种样子肯定会碎碎念:死孩子,那你就一家吃一顿,最后看看哪一家好吃,然后一直吃下去不就行了吗?从天光微暗到天色全黑,我颇有兴致地一圈一圈转着。粗看起来,几家小饭馆的摆设都差不多。一台电视机挂在餐厅里,谁想看谁就遥控。灯光大都是白色的,只有一家选择了黄色的灯光,略显昏暗,并不亮堂。我后来问老蔡为什么,他说:“有一天,有个学生说,在黄色灯下吃饭,感觉像回了家,于是我就换了。”老蔡是其中一家饭馆的老板。当初选择他家做长期食堂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的女儿。老蔡的女儿五岁左右,经常坐在饭馆的门口洗碗,所有的碗都一模一样,她看着桶里的碗,又看着手上的碗,再看看桶里的碗,再看看手上的碗,整个人突然就静止下来,坐在那儿开始发呆。她眉头紧锁,一定遇见了特别为难的事。只见她冲进屋里,找来一个新的桶,把手上的四个碗按顺序一一放好,又迅速把四个碗按次序一个一个洗干净,擦干,摆好。再跑到妈妈收钱的柜台下面拿出一小瓶油漆和一只小毛笔,开始在每一个碗的底下写字。哦,那时我才看明白,估计她是在给这些碗做标注。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笑了起来。我走过去问她:“小妹妹,你为什么要在碗上写字啊?”她头没有抬,一边写一边说:“这样就可以知道是谁的碗了。”“那么多碗,为什么你只写这几个?”“是今天几个姐姐的碗。”小蔡写完歪歪扭扭的字抬起头看着我。我问:“如果哥哥也在你们家交一个月的伙食费,你能不能给哥哥的碗也写一下名字啊?”“好啊,现在就给你写。”小蔡风一样地跑进去,又风一样地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碗。因为小蔡,我成了他家的订餐顾客。包月每餐一个炒荤菜,三块;如果一荤一素,五块。如果不是包月的顾客,一荤一素两个菜要七块。因为每餐可以节约两块,所以学生带学生,老蔡的小饭馆生意一直挺热闹。老蔡热情憨厚,小蔡聪明伶俐,相比之下小蔡妈妈略微吝啬刻薄。说刻薄也是当时的感受,现在想起来,如果那个小饭馆不是因为有了小蔡妈妈,也许倒闭得会更快。老蔡每次炒菜的时候,都会有学生站在旁边等自己的菜出锅,所以老蔡每次放荤菜的时候,学生伢子们就会在旁边喊:“老板,多放一点儿喽,不要那么小气嘛。”每次有人这么一说,老蔡就尴尬地笑一笑,顺手多抓一把肉放进去。这时小蔡妈妈就会很生气地冲过来,对老蔡说:“你疯了啊,一个菜才三块钱,又要肉又要油又是免费米饭又要交房租,你这么搞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小蔡妈妈发飙的时候,学生们就赶紧一吐舌头做个鬼脸纷纷溜走,留下老蔡一个人很无助地被小蔡妈妈劈头盖脸骂一顿。我也听见过老蔡的辩解:“好啦,以后我们的女儿如果在外地上学,要炒个菜的话,有老板这么对她,我们也放心对不对。”“对对对!!但我们就一个女儿,现在我们有五十多个包月的顾客,每个月都这样跟你说,我们怎么吃得消!要么就取消包月,要么你就老老实实做生意。”小蔡妈妈脑子转得好快。“小蔡,妈妈平时是不是很凶啊?”我偷偷逗小蔡。“不是啊,妈妈凶是有原因的。”小蔡急着辩解,我看小蔡妈妈走过来了,赶紧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闭嘴吃饭。常有同学不能按时交包月的餐费,他们总会偷偷地跟老蔡求情,递上一支烟,什么都好解决。但自从被小蔡妈妈发现两次之后,她就气哼哼地在大大的黑板上写了一行字:本店小本经营,恕不赊账!黑板出来之后,赊账的人果然少了。我跟老蔡说:“老板娘真是厉害,把问题放在面上解决,你看,果然没人赊账了吧。”老蔡呵呵地笑笑,说:“她就是会做生意。”有一次,连着几天吃饭的时候,有两个男学生总要剩一些菜拿一次性饭盒打包,然后再装一大盒免费米饭,估计是害怕小蔡妈妈看见,所以总是等她出去结账的时候再赶紧打包米饭。连着一个星期,还是被小蔡妈妈撞见了,她问怎么要打包那么多米饭,两个男同学很没底气地说晚上可以当夜宵吃。小蔡妈妈脸一横,让他俩坐下,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已经连着一个星期都剩菜带米饭回去了,我只是假装看不见而已。”男同学脸红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一刻,我特想站起来帮他们把钱给付了,但因为刚实习工作,来回车费、房租、餐费,开销不小,剩余的零花钱根本为零,尚处于入不敷出的状况。但我还是竖着耳朵听,一旦小蔡妈妈不允许他们再带米饭回去的话,我就说从我的包月里扣。那边的男同学很沉默,小蔡妈妈也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问:“那个小赵呢?以前都是你们仨一起来吃饭,现在怎么只剩你们俩了?”两个男同学面面相觑,不知道她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你们说,你们每天打包剩菜回去,是不是给小赵吃的?”小蔡妈妈问。“啊,我们,不是,是夜宵。嗯,那个,是的。”语无伦次中,男同学承认了是给小赵同学带饭。“之前他不是包月吗?为什么这个星期不来了,需要你们带呢?”“那个……哎……”两个男同学对视一下,道出实情,“小赵爸爸打工摔伤了,这个月家里没有给他寄生活费,他本来想跟你说一下先赊一段时间的账,等家里周转过来,再补上。但黑板上,这不是写着吗……”说着,他们指了指黑板上的“小本经营恕不赊账”。“三个人来吃两个人的菜又不好,所以我们就商量出这个办法。对不起啊。”小蔡妈妈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两个男同学:“你让小赵明天来,告诉他可以赊账,别吃剩菜。”“啊,真的啊,太好了,谢谢啊,谢谢小蔡妈妈,谢谢老蔡。”隔着一小段距离,我都能听出男同学语气中因为感激而有些颤抖的声音。离开的时候,我看了看小蔡妈妈,一个人坐在柜台前面无表情地数着钱,似乎是在思考明天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也似乎不想被别人看出她的难处。第二天再去吃晚饭的时候,两位男同学已经变成了三位,估计有一位就是昨天说的小赵同学。我看了看,黑板依然立在最显眼的位置,但似乎有了一些小小的变化。黑板上依然大大地写着“本店小本经营,恕不赊账”,然而在右下角的位置多了一行小小的字,“如有问题,可找老板娘”。不知怎的,我笑了起来,整个人暖暖的,昏黄的灯光果然是容易让人觉得温暖。再看小蔡妈妈,觉得她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冷漠和刻薄了。等到隔壁桌男孩要走的时候,小蔡妈妈对小赵说:“那个小赵,你明天把你的学生证给我复印一下,这样的话,大家都放心。”小赵本来如释重负的脸瞬间尴尬起来,红着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好的好的,应该的应该的,谢谢老板娘。”听到这句话,我很难描述当时的心情,虽然感觉不好,仔细想想好像也能接受,这种心情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不爽。不爽不是指愤怒,也不是指心甘情愿,总归是那种心不甘情不愿但又必须接受的事情,大概都可统称为不爽。对于这件事我不爽了一小段时间,但后来居然想通了,也理解了。那时我已经从实习工转成了正式工,但因为身体原因,决定辞职准备考研。把当月工资取出来交了接下来的房租,买了考研的书,经济状况惨淡,杂志发表文章的稿费又没收到,我也面临着要交餐费的问题了。跟爸爸打了一通长电话,爸爸问东问西,我都说很好,全是自己的选择,让他和妈妈不用担心。挂了电话,忍不住一个人靠在椅子上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大学毕业,二十好几的我再要生活费实在说不出口。想了很久,决定去找小蔡妈妈赊账。为了让她放心,我准备了身份证,以前的工作证,甚至还带着自己发表的文章以证明不久之后我就会有稿费。那一刻,我特别能理解自己的行为,但凡一个希望讲究诚信的人,都不会去等别人要求用什么东西来证明,他们早就能站在对方的立场,让对方减少不必要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