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十六：我只是陪你走一程难走的路

文章原创：沈十六 声音录制：依二未 让我们用声音和文字，治愈失眠或失落的自己。 全文： 1. 我在网络上认识小鱼的时候，刚过完17岁生日。我的青春期里，总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远走高飞。 我加了小鱼为好友，她是一个北京姑娘，比我大一岁，长得非常漂亮，属于那种文艺安静的类型。她有我没有的许多能量，独自去旅行，能够决定自己的喜好，一个人活得光芒万丈。我羡慕她，模仿她，关注她所有的账号和文字。 我们总随意地聊天，有次，她冷不丁地问我：“你将来想做什么？” “你呢？” “我现在在做平面模特，但我希望像陈绮贞一样，抱着吉他唱歌。自己作曲自己唱。” 我当时并没有听过陈绮贞的名字，印象里像是历史课本里的人物。 小鱼发给我一个链接，并让我听听陈绮贞的专辑。自此，我喜欢上了她的歌。 在我的印象里，小鱼是那种美好到让人妒忌的姑娘。家世出众，品貌皆优，写得一手好文章。她曾写过一篇名叫《江水似嘴》的文章，让我赞叹不已。大概那时候，我就开始希望自己能写一些什么了。 我会跟她聊一些自己的心情，那种迷茫又孤独的感觉折磨着我，大概是“少年强说愁滋味”在作怪，但对当时的我来说，总觉得生活黯淡无光。她会跟我讲一些故事，用自己的经历告诉我，每个人都会遇到这些事情，但要尽量活得轻松自在，多读书，多出走，多去记录自己的心情。人都是被自己治愈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听了她的话，不再无所事事，不爱听的课上也会读自己喜欢的书。那段时间我常去书店转悠，一些朋友还会笑话我转了性情。 后来因为高考，小鱼越来越忙，我们渐渐不再联络。但我一直以她为榜样，努力成为她那样种优秀的姑娘。是她让我学会迷茫时，去读书，不要放纵自己坠落到尘埃里。 她像是我17岁里的一道光，以陌生的方式从天而降，照亮我荒芜干瘪的青春。 我高三时候QQ被盗，丢了小鱼的号码。我为此难过了很长时间。2012年，我偶然间在微博上看到了她的账号。上面有一些她的近照，依旧很美。那段时间她在国外留学，我无意打扰，在自己的账号发了一条@她的微博，但没过五分钟就删除了。 也许，她已经忘记了我。 2. 直到去年，我开始玩豆瓣，有一天心血来潮想起来小鱼曾经说她是模特，就上网搜了她的名字，没想到真的找到了她。 那是她的一个记录美食的相册，里面都是她亲手做的早餐，纯色餐具，精致的装盘，看起来十分诱人的食物。我知道，她还是那个热爱生活且将生活过成诗歌的姑娘。 可，当我翻到她唯一的一篇日记，却不知怎么哭了。 原来，她将我@她的那条微博内容截图了。 她说：“刷了眼微博，有新粉丝提示，点进去一看，看见了这个。我知道是写给我的，直觉如此，又用逻辑推理印证了下。也没有为什么，就哭了。我都不记得当时有多喜欢陈老师了。过去好久了，如今，我连《浮游》的歌词都要想不起来了。” 在我不知道的时刻，她曾崩溃、大哭、一个人熬过最糟糕的时刻。 她说自己曾背单词背到哭，感情受挫可以暴瘦二十斤，发泄情绪怒吃饭然后去吐，更糟糕的是，被确诊苯丙胺苯乙胺皮质醇这类物质不再分泌了，因此彻夜难眠，头发大把的脱落。她稍微受一点刺激就会崩溃，曾割腕三次、吞药一次、上吊一次。 确诊以后，有一天豆瓣邀请小鱼玩玩明信片，她简单写了自己的情况，没有目标地发出去，然后每天都会收到来自陌生人的回信。 温暖，怀有善意，让人觉得安宁。那段时间，她心情确实好起来很多。 后来，我开始继续联系她。她正在留学，远离了纷争，但备感孤独。我并没有和小鱼见过面，她过年回国，我却已经从北京回老家陪爸妈。后来我回来，她又启程去了英国。 但我一直关注她，还偶尔穿着“马甲”说句话。我所做的，只是希望她能慢慢好起来。像我曾经遇到过的小鱼，像个精灵一样的漂亮姑娘。 3. 我一个人乘火车去过拉萨。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做什么，只是，很想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远离我熟悉的生活。 我跟家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高考之后，我想要选新闻系，以后做记者。但他们希望我报考医学院，继承我姥爷的中医衣钵，安稳顺遂地过一辈子。记者在他们看来太过奔波，是个劳碌的职业。父母觉得女孩子就应该乖巧听话，但我还是瞒着他们报了新闻系。 通知书邮寄到家里的时候，爸爸直接摔到了地上。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是翅膀硬了，有本事你什么也别靠我了啊！” 我眼里蓄着泪，仿佛用尽了力气才防止它掉落。那一瞬，我悲哀地想，他们只想要一个听话的女儿，而不是一个有自己想法并努力的姑娘。 争辩的结果可想而知，我越说越激动，爸爸急躁地跳起来，奔向我的时候，脱下一只脚上的拖鞋，猛地甩到我肚子上。 他看到我疼得环臂蹲下抱着自己的时候，才恍然动了手。我缓了一会儿，跑到自己房间拿了几件衣服就跑去了表姐家。 后来，我说了自己要去拉萨的事，表姐拦不住我，就跟托她一个在当地的大学同学照顾我。 我平安地到了拉萨，住在东措国际青年旅店的三人间，并没有去联系表姐的同学。 拉萨的氧气到底是稀薄，入住第一天我稍微有些缺氧，没吃晚饭就躺在床上休息。我睁着眼睛想，跑到拉萨来补觉真是闻所未闻。 睡不着，我开始打量四周，墙面上有许多涂鸦、留言，我从包里翻出橘黄色的标注笔，窜到门后略显空白的墙面上写了一段话。我顺着字迹朝下看，发现了一个用口红写的名字——静姝。脑海里突然冒出《诗经·邶风·静女》里的句子静女其姝。 第二天我在楼下附近找吃的，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一对父女，女儿就是静姝姐。他们是南京人，自驾来西藏，车上还有两条狗，一个叫饭桶，一个叫丫头。 他们刚到拉萨不久，因为一路上走得很慢，基本上有风景就停，没风景才起程，自由自在的，有些游侠的感觉。 大叔退了休，有些清瘦，满头银发，但很精神。静姝姐28岁，回去后就要结婚了，索性裸辞后陪着爸爸来一趟拉萨。 他们得知我是一个人就约我一起玩，当天我们就一起去了玛吉阿米吃饭。那是仓央嘉措幽会情人的地方，一座土黄色的二层小楼，看起来很有感觉。 4. 那天，我们一人喝了一瓶青稞啤酒，点了羊排、酸奶糌粑、牦牛肉等传统藏餐。那是我到拉萨后吃的第一顿热气腾腾的饭，吃到一半，静姝姐就问我：“你为什么一个人来拉萨？” 我抬头看着她，特别放松地说：“跟家里人怄气，他们一点都不理解我。” “你是不是没有沟通好？家人之间最怕这种长久的不联系。” “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不然怎么会阻止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不会的，他们是爱你的。不过，也许是你要的理解太多，他们没有想到怎么给。不信你问我爸，前几年作天作地，就差作死了。”她啃了一口羊肉，对着我朝大叔那侧努努嘴。 大叔笑着点头，眼神里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一些宠溺，说：“你还有脸说，整天苦着一张脸，做什么都不顺你心，我和你妈都不知道跟你说什么。以前要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别人劝你一句，立刻发脾气。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的？” “你和妈宠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看起来是在拌嘴，但总觉得很暖心。我突然很羡慕静姝姐，有个这么酷的爸爸，陪她长大，等她懂事。 后来，大叔喊着我的名字对我说：“你不要像你静姝姐似的，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只是他们方式不太对，但心里都是为你好。”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饭后，我们乘车去罗布林卡，那是历代达赖喇嘛消夏理政的地方，一座典型的西藏园林。我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但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要不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犹豫到晚上，我才磨磨蹭蹭地拨了号码，还没有响足三声，就听到妈妈焦急的声音：“敏敏，你怎么样了？” 我突然如鲠在喉，有些说不出话来。 妈妈继续说：“我和你爸一直跟你表姐联系着，就怕你出了什么事儿。你爸说了，是他不对，不应该动手打你。你也体谅他一点，毕竟，他觉得你做了医生可以留在身边，他舍不得你辛苦。” 我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哽咽着喊了一声：“妈妈。” 5. 大学毕业后，我到了北京，辗转两份杂志的工作，最终做了一本美食杂志的编辑。 今年3月份，小鱼得知我新书上市，还在微博上跟我私信询问签售的事情。我囧，因为名气不够，编辑并没有安排签售。但我还是很开心能够跟她聊天，后来加了微信，并在夏天到来之前见了一面。 她给我带了礼物，我跟她分享读书、写作、生活的心得体会。两个人聊了很多很多东西。 那天，我发了长长的朋友圈，写了很多感慨的话。朋友们都问我这个漂亮的姑娘是谁，我统一回复：我的女神。 静姝姐从西藏回南京后嫁到了上海，2014年生了一个漂亮的宝宝。我见她新发的照片，眼底有幸福的笑意，面容沉静，像是三月温柔的潭水。饭桶和丫头就坐在她旁边，饭桶的身体还是那么胖，丫头黄色毛长了一些呢。 就像小鱼曾经对我说过的，我们在不经意时候做的事说的话，或许会帮助陌生的人重整旗鼓。我们总是对亲近的人抱有太多期许，希望他们能体谅，能宽宥，能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一旦他们没有这样，我们就是失望、难过、满心愤懑。所以，当陌生的人，稍微传递给自己一些暖意，就觉得如同置身天堂，沮丧的自己被莫大的幸福感包围。 人性如此，但终有陌生的人帮我们成长，他们说：“生命因彼此而丰盈，过程再难，我都知道你一定会站起来，而我只是陪你走一程难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