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空 / 一叶西凉

山空 / 一叶西凉

2016-08-23    19'34''

主播: 倾城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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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山空 作者: 一叶西凉    那是他刚来迷雾山的时候,随着他的到来,还带来许多新奇的东西。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迷雾山最有文化的人,但是他一来,我就觉得,我穷得只剩下胸腔里跳动缓慢的心了。 先是从胸口的翻兜里拿出一支外国牌的钢笔,旋转着拧开,轻轻沾了沾墨,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小叠平整的信笺纸,他丝毫不理会我惊奇得外突的眼睛,架起写作的姿势,旁若无人的开始写信。他一定当我是看不懂,我也宁愿我看不懂。我从没见过谁能把字写得这般的好看,一撇一捺就像是在他手中开了花,有根有芽,有露珠和泥土,还有芳香。 我看见他在信的开头写到:我亲爱的海棠,见字如面。来到迷雾山的第一天,我很想你。 看到这儿我瞪大了眼睛。 我并不是急切于知道海棠是谁,而是惊奇于“想”这个字。它于瞬息撞入我的脑袋,在里面搅得天翻地覆,很疼,脑袋似乎被锉刀凿至洞开,一阵风吹过,却带来前所未有的清明。我不知道什么是“想”,我也没想过,而当我眨眼之间看见这个字,我就开始想了。 想我在迷雾山这么些年,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的这些年,从来不需要思考“想”是什么,是,我思考,但是我不“想”。每天清晨打开门,门廊上都会挂着一卷竹筒,里面装着今天需要做的事,我只需要按照上面的指令把任务分配下去就好了。但是当我偷看了那个人的信,发现了“想”,我似乎好像明白了什么。 就好像,我想你,而不能是,我思考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都是这样生活在迷雾山里。 当然也有人试图逃出迷雾山,逃出去多少我不知道,只是迷雾山边界的白骨, 经年堆得很高很高。每天都有秃鹰在那里盘旋,瞪大着温柔又尖锐的眼睛,寻找脚步踉跄又眼神溃散终日游荡的边界人。 当迷雾山的人变异为边界人,他会被隔离,会不准他靠近,也不给他饭吃。我们都知道,边界人已经从内部开始溃烂,最先腐朽的是他们的脑袋。他会掀开自己的脑袋,把脑子里的东西一把一把抓出来捧着给你看,让你信。可是正常人都怕,更别说相信,还没等他靠近,就挥舞着笤帚打断他的手,最后等他把脑子里的东西往外掏干净了,就跪在边界的白骨堆上,望着远方,成为另一堆白骨。 每年清明我都会到边界那里敬上一碗酒。酒是我自己酿的,活人从来不喝,他们没那个口福。 他这封信写了很长,写完把信装进信封用舌尖舔了舔封口,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重复过无数遍。我靠在门上跟他说,这里寄不出信,鸟都飞不出去。他没理我,背过身把信放进被子的夹层里,轻轻的拍了拍,神情温柔就像是在诓哄他的孩子。如果他有孩子,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父亲。我这样想着。 可是转念,我又有些愠怒,从他不善言辞的两瓣嘴唇里,我好像看见了他远比我更有文化的文化。我凑过去,想细细瞧瞧他的洋钢笔,可是他把笔帽一旋,重新别在胸口的翻兜里,肃穆的神情好像那不是一支不太普通的钢笔,而是一枚战士的血肉勋章。上面淌过汗,洒过血,在黑夜里也能散发琼琼的荣光。 我嘴一撇,有些不屑,如果他真是个战士,就不会到这迷雾山来。谁都知道,能到这儿来的,都是些狠角色。可他也真是狠,来到这儿七天,愣是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每天只晓得飞眼睛刀子。 你问他,饿不饿?他飞你一眼刀子。 你问他,冷不冷?他飞你一眼刀子。 你问他,接媳妇儿了?有崽么?他飞你一眼刀子。 你问他,海棠是谁,你婆娘?他飞你一眼刀子,但是这次,那眼刀子一直没拔出来,死死镶在我骨头缝儿里。 海棠是他的禁忌,我后来才知道。他不准别人提起海棠,但是有时他也会主动跟我说起海棠,比如他闻见酒香,喝了我的酒的时候。对了,那群孙子不喝我的酒,还有一个原因,我的酒很苦,至于有多苦,十斤黄连都够呛。他却不嫌苦,倒是一边喝一边哭。我都怕了,你说,他把酒都哭出来了,那心里不就光剩下苦了么。 我晃着酒碗问他,海棠真有那么好? 他一听,不乐意了,酒坛子一摔,衣襟撂到腰后,海棠呢!你说好不好! 我连说好几遍好好好,才止住他立马去翻那一被子的信。说真的,我怕看见那些信,要是我把他所有的信都看了,我肯定就变成文盲了。我不要变成文盲,我还要喝酒做对子呢,我还有莲花呢。 摸摸心口,还好,满满的。 趁着他被我灌醉,我终于借来那支神圣的钢笔。我在镜子前理了理领子,戴上从三炮那儿缴上来的平顶帽,端坐在桌子旁,轻轻捋了捋一张微皱的信笺纸,怀着崇敬的心情轻轻旋开钢笔,微微沾了沾墨,颤抖着落笔: 我亲爱的莲花,我依旧很想你。 写完这些话,我怔忪了很久,然后把纸揉成团塞进口袋里,把钢笔轻轻放回他的胸口翻兜里。 看,我才认识他七天,就变成文盲了,不管如何下笔,都只会写那十二个字。 我亲爱的莲花,我依旧很想你。 他醉了三天,白天睡觉,晚上在混沌中满口喊着海棠。第三天晚上我实在被吵得睡不着了,猛地坐起来朝他大吼,你他妈的什么破海棠!海棠早就嫁人了!嫁人了!你现在叫着她有个屁用! 这下他终于安静了,可是没一会儿,他竟哭了。起初是低低的呜咽,最后嚎啕大哭,一个大老爷儿们,半躺在床上,伸长着胳膊腿儿直扑腾,哭的竟像个孩子。我挠着头,正在想要怎么哄他,谁知他鼻涕一吸,胡乱擦了擦脸,好了。该是梦碎酒醒了。 我问他,睡得好么。 他飞了我一眼刀子,竟不似以前凌厉,你酿的酒,很好喝。 做梦了?我问他。 他点点头。 梦见海棠了? 他又点点头。 我笑了,难得遇着一个识货的,赶明儿我给你专门酿一壶海棠花醉。 他竟也朝我轻轻一笑,这可不得了。 他和我凑在酒坊里,从竹管里接下不断滚落的酒液,瞬间酒香四溢,他急不可耐的想要尝一口,我却把手一收,看着他急切的眼睛说,别急,还差一味,这海棠花醉才算是酿好了。 他说,是什么?我去找。 我摇摇头,从背后抽出他藏在被子夹层里的信,说,还差你的心,舍得么。 他盯着那些信怔忪了很久,最终狠狠地点头。 海棠花醉一酿好,他就抱着酒壶跑了,我笑他没出息,才梦见海棠一次,就成了这个样子,要是多见了几次,可还了得。但也不怪他,谁叫进入迷雾山的人,都不能做梦呢。 见他走远,我才从兜里拿出那张揉成团的信纸,展开,捋平,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我这字写的可真是难看啊。手一松,信纸就落进酒槽里,被酒液浸透,最终消失不见。我用酒碗舀起一碗仰头喝下,瞬间就在眼前看见了莲花,她正朝我甜甜的笑,一如当年。 噢,我忘了告诉他,这酒可不能多喝,若是多喝,就会感到你那仅剩的可怜的心呐,一片一片的分崩离析。 感谢收听,期待你对本期节目的评论留言哦~